最近各种原因使得心情不太好,每晚看过电视后便读一会闲情偶寄。上古简体横排的版本挺方便阅读的,相比中华书局那些版本,三四百页的书前者只要几个小时就能读完,后者却要几天。李渔爱玩,对于生活细节的选取也力求完美。写的文章虽然啰嗦了点,读来也颇为有趣;有些段落还兼具解惑功用。进了大学人庸俗了不少,目的性倒是增强了不少,故选段不看其文学性如何;读书不多,择词造句的能力也下降了不少,故不加评论。

 

侵寻、监咸、廉纤三韵,同属闭口之音,而侵寻一韵,较之监咸、廉纤,独觉稍异。每至收音处,侵寻闭口,而其音犹带清亮,至监咸、廉纤二韵,则微有不同。此二韵者,以作急板小曲则可,若填悠扬大套之词,则宜避之。——《词曲部·音律第三·廉监宜避》

 

此等拗句,如何措手?南曲中此类极多,其难有十倍于此者,若逐个牌名援引,则不胜其繁,而观者厌矣;不引一二处定其难易,人又未必尽晓;兹只随拈旧诗一 句,颠倒声韵以喻之。如“云淡风轻近午天”,此等句法,自然容易见好,若变为“风轻云淡近午天”,则虽有好句,不夺目矣。况“风轻云淡近午天”七字之中, 未必言言合律,或是阴阳相左,或是平仄尚乖,必须再易数字,始能合拍。或改为“风轻云淡午近天”,或又改为“风轻午近云淡天”,此等句法,揆之音律则或谐 矣,若以文理绳之,尚得名为词曲乎?海内观者,肯曰此句为音律所限,自难求工,姑为体贴人情之善念而恕之乎?曰:不能也。既曰不能,则作者将删去此句而不 作乎?抑自创一格而畅我所欲言乎?曰:亦不能也。然则攻此道者,亦甚难矣!变难成易,其道何居?曰:有一方便法门,词人或有行之者,未必尽有知之者。行之 者偶然合拍,如路逢故人,出之不意,非我知其在路而往投之也。凡作倔强聱牙之句,不合自造新言,只当引用成语。成语在人口头,即稍更数字,略变声音,念来 亦觉顺口。新造之句,一字聱牙,非止念不顺口,且令人不解其意。今亦随拈一二句试之。如“柴米油盐酱醋茶”,口头语也,试变为“油盐柴米酱醋茶”,或再变 为“酱醋油盐柴米茶”,未有不明其义,不辨其声者。“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情却有情”,口头语也,试将上句变为“日出东边西边雨”,下句变为“道是有情 却无情”,亦未有不明其义,不辨其声音。若使新造之言而作此等拗句,则几与海外方言无别,必经重译而后知之矣。——《词曲部·音律第三·拗句难好》

 

平上去入四声,惟上声一音最别。用之词曲,较他音独低,用之宾白,又较他音独高。填词者每用此声,最宜斟酌。此声利于幽静之词,不利于发扬之曲;即幽静之 词,亦宜偶用、间用,切忌一句之中连用二三四字。盖曲到上声字,不求低而自低,不低则此字唱不出口。如十数学高而忽有一字之低,亦觉抑扬有致;若重复数字 皆低,则不特无音,且无曲矣。至于发扬之曲,每到吃紧关头,即当用阴字,而易以阳字尚不发调,况为上声之极细者乎?予尝谓物有雌雄,字亦有雌雄。平去入三 声以及阴字,乃字与声之雄飞者也;上声与阳字,乃字与声之雌伏者也。此理不明,难于制曲。初学填词者,每犯抑扬倒置之病,其故何居?正为上声之字入曲低, 而入白反高耳。词人之能度曲者,世间颇少。其握管捻髭之际,大约口呐吟哦,皆同说话,每逢此字,即作高声;且上声之字出口最高,入耳极清,因其高而且清, 清而且亮,自然得意疾书。孰知唱曲之道与此相反,念来高者,唱出反氏,此文妙曲利于案头,而不利于场上之通病也。——《词曲部·音律第三·慎用上声》

 

“平仄仄平平仄仄,仄平平仄仄平平”二语,乃千古作文这通诀,无一语一字可废声音者也。如上句末一字 用平,则下句末一字定宜用仄,连用二平,则声带喑哑,不能耸听。下句末一字用仄,则接此一句之上句,其末一字定宜用平,连用二仄,则音类咆哮,不能悦耳。 此言通篇之大较,非逐句逐字皆然也。能以作四六平仄之法,用于宾白之中,则字字铿锵,人人乐听,有“金声掷地”之评矣。…作宾白者,欲求声韵铿锵,而限于情事,求一可代 之字而不得者,即当用此法以济其穷。如两句三句皆平,或两句三句皆仄,求一可代之字而不得,即用一上声之字介乎其间,以之代平可,以之代去入亦可。如两句 三句皆平,间一上声之字,则其声是仄,不必言矣。即两句三句皆去声入声,而间一上声之字,则其字明明是仄而却似平,令人听之不知其为连用数仄者。此理可解 而不可解,此法可传而实不当传,一传之后,则遍地金声,求一瓦缶之鸣而不可得矣。——《词曲部·宾白第四·声务铿锵》

 

儿时读“自反而缩,虽褐宽博,吾不惴焉”,观朱注云:“褐,贱者之服;宽博,宽大之衣。”心甚惑之。因生南方,南方衣褐者寡,间有服者,强半富贵之家,名 虽褐而实则绒也。因讯蒙师,谓褐乃贵人之衣,胡云贱者之服?既云贱矣,则当从约,短一尺,省一尺购办之次,少一寸,免一寸缝纫之力,胡不窄小其制而反宽大 其形,是何以故?师默然不答,再询,则顾左右而言他。具此狐疑,数十年未解。及近游秦塞,见其土著之民,人人衣褐,无论丝罗罕觏,即见一二衣布者,亦类空 谷足音。因地寒不毛,止以牧养自活,织牛羊之毛以为衣,又皆粗而不密,其形似毯,诚哉其为贱者之服,非若南方贵人之衣也!又见其宽则倍身,长复扫地。即而 讯之,则曰:“此衣之外,不复有他,衫裳襦裤,总以一物代之,日则披之当服,夜则拥以为衾,非宽不能周遭其身,非长不能尽履其足。《鲁论》‘必有寝衣,长 一身有半’,即是类也。”予始幡然大悟曰:“太史公著书,必游名山大川,其斯之谓欤!”盖古来圣贤多生西北,所见皆然,故方言随口而出。朱文公南人也,彼 乌知之?——《词曲部·宾白第四·少用方言》

 

世间有一字,即有一字之头,所谓出口者是也;有一定,即有一字之尾,所谓收音者是也。尾后又有余音,收煞此字,方能了局。譬如吹箫、姓萧诸“箫”字,本音 为箫,其出口之字头与收音之字尾,并不是“箫”。若出口作“箫”,收音作“箫”,其中间一段正音并不是“箫”,而反为别一字之音矣。且出口作“箫”,其音 一泄而尽,曲之缓者,如何接得下板?故必有一字为之头,以备出口之用,有一定为之尾,以备收音之用,又有一字为余音,以备煞板之用。字头为何?“西”字是 也。字尾为何?“夭”字是也。尾后余音为何?“乌”字是也。——《词曲部·宾白第四·调熟字音》

 

声容部基本上是李渔挑妹纸的心得,不过似乎男女标准不一,对于我来说这部分当作笑话看倒是不错~

 

糊壁用纸,到处皆然,不过满房一色白而已矣。予怪其物而不化,窃欲新之。新之不已,又双薄蹄变为陶冶,幽斋化为窑器,虽居室内,如在中,又一新人观听之 事也。先以酱色纸一层,糊壁作底,后用豆绿云母笺,随手裂作零星小块,或方或扁,或短或长,或三角或四五角,但勿使圆,随手贴于酱色纸上,每缝一条,必露 出酱色纸一线,务令大小错杂,斜正参差,则贴成之后,满房皆冰裂碎纹,有如歌窑美器。其块之大者,亦可题诗作画,置于零星小块之间,有如铭钟勒卣,盘上作 铭,无一不成韵事。问予所费几何,不过于寻常纸价之外,多一二剪合之工而已。同一费钱,而有庸腐新奇之别,止在稍用其心。“心之官则思。”如其不思,则焉 用此心为哉?——《居室部·墙壁第三·书房壁》

 

然亦有刚柔合道,燥湿得宜,而令人咀之嚼之,有粥饭之美形,无饮食之至味者。其病何在?曰:挹水无度,增减不常之为害也。其吃紧二语,则曰:“粥水忌增, 饭水忌减。”米用几何,则水用几何,宜有一定之度数。如医人用药,水一钟或钟半,煎至七分或八分,皆有定数。若以意为增减,则非药味不出,即药性不存,而 服之无效矣。不善执爨者,用水不均,煮粥常患其少,煮饭常苦其多。多则逼而去之,少则增而入之,不知米之精液全在于水,逼去饭汤者,非去饭汤,去饭之精液 也。精液去则饭为渣滓,食之尚有味乎?粥之既熟,水米成交,犹米之酿而为酒矣。虑其太厚而入之以水,非入水于粥,犹入水于酒也。水入而酒成糟粕,其味尚可 咀乎?故善主中馈者,挹水时必限以数,使其勺不能增,滴无可减,再加以火候调匀,则其为粥为饭,不求异而异乎人矣。——《饮馔部·谷食第二·饭粥》

 

予非不知肉味,而于豕之一物,不敢浪措一词者,虑为东坡之续也。即溷厕中之一物,予未尝不新其制,但蓄之家,而不敢取以示人,尤不敢笔之于书者,亦虑为眉公之续也。——《饮馔部·肉食第三·猪》

 

对了,感觉李渔这人虽然小资得紧,讲究得很,但是不甚懂吃。。他谈到的那些花露烧饭大法,远没有随园食单里的菜实在。单论那些蔬食,也没有冶城蔬谱及其续来得好玩~

 

种杏不实者,以处子常系之裙系树上,便结累累。予初不信,而试之果然。是树性喜淫者,莫过于杏,予尝名为“风流树”。——《种植部·木本第一·杏》

 

世无玉树,请以此花当之。花之白者尽多,皆有叶色相乱,此则不叶而花,与梅同致。千干万蕊,尽放一时,殊盛事也。但绝盛之事,有时变为恨事。众花之开,无 不忌雨,而此花尤甚。一树好花,止须一宿微雨,尽皆变色,又觉腐烂可憎,较之无花,更为乏趣。群花开谢以时,谢者既谢,开者犹开,此则一败俱败,半瓣不 留。语云:“弄花一年,看花十日。”为玉兰主人者,常有延伫经年,不得一朝盼望者,讵非香国中绝大恨事?故值此花一开,便宜急急玩赏,玩得一日是一日,赏 得一时是一时。若初开不玩而俟全开,全开不玩而俟盛开,则恐好事未行,而杀风景者至矣。噫,天何仇于玉兰,而往往三岁之中,定有一二岁与之为难哉!——《种植部·木本第一·玉兰》

 

菊花之美,则全仗人力,微假天工。艺菊之家,当其未入土也,则有治地酿土之苏,既入土也,则有插标记种之事。是萌芽未发之先,已费人力几许矣。迨分秧植定 之后,劳瘁万端,复从此始。防燥也,虑湿也,摘头也,掐叶也,芟蕊也,接枝也,捕虫掘蚓以防害也,此皆花事未成之日,竭尽人力以俟天工者也。即花之既开, 亦有防雨避霜之患,缚枝系蕊之勤,置盏引水之烦,染色变容之苦,又皆以人力之有余,补天工之不足者也。为此一花,自春徂秋,自朝迄暮,总无一刻之暇。必如 是,其为花也,始能丰丽而美观,否则同于婆婆野菊,仅堪点缀疏篱而已。——《种植部·草本第三·菊》